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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一时也是哑口无言,没错,阿达口中的可能的确存在,尽管不是很能站得住脚,但只有那么一丝可能性,歧国的威胁就足以令众人心中怀疑的幼种生根发芽——由近看,商狄去年秋狝时无故下令杀害蒙獗侍女乃是事实;从远了看,从来做小伏低的歧国突然发动战争,几乎在一夜间便让皇朝倾灭。
旧事历历在目,谁知道阴晴不定的商狄会不会再度闷声不吭地发动奇袭,将矛头直指塞北?
性命攸关,民族存亡,没有人敢忽略这一丝可能。
更何况画像上的九皇子与他们夜里所见的那个孩子异常相似,就算当真有人存心挑拨,那么突然现身塞北的歧国皇子又该如何解释?皇子从来都是养在深宫,难道有人还有这样的能耐,能把皇子偷盗出来做他们的棋子?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是真的有人挑拨,那也是那人与歧国的恩怨,凭什么要他们塞北来承受损失,要知道草场对于他们游牧民族而言,可是远比金银财宝更加珍贵,千错万错,似乎总能归结到歧国身上。
阿达又道:“这件事关系到塞北安宁,非同小可,诸位若有不信的,自可派人去中原打探一番,若是查出歧国太子没有出兵塞北的意思,那自然最好;若是查出来果真如此,那咱们也好聚在一块儿商量对策,总比坐以待毙、引颈受戮要强上许多。”
阿达心中坦然,因为知晓商狄打算出兵蒙獗乃是事实,他只不过是听从喻稚青的交代略略改了言语,将蒙獗替换成整个塞北而已,反正各部已经动摇,就算商狄此时站出来公布天下,说他只是对蒙獗出兵,恐怕这些族长也不敢轻信了。
他这话说得相当公断,众人虽没有表态,却也纷纷点头。
就在此时,沈秋实突然掀开帘子,嗷了一嗓子,又突然地逃了出去——他被帐篷里的一大帮人——尤其是那几个总骂他的熟悉面孔吓得够呛,仿佛一名羞于见人的黄花大闺女,白长出那么挺拔的个子,偏是手脚并用地飞奔逃出。
他原本在商猗那里陪小殿下喂兔子,哪知喻稚青突然让他往阿达帐篷那儿去一趟,亏他还以为是有什么好事,自己兴高采烈地去了,结果看见那么多族长聚在一团叽叽喳喳,平日单那几个骂他就足够难受了,如今这么一大帮子人,岂不是要用唾沫将他淹死,于是沈秋实想也不想,径直落荒而逃。
众人见到沈秋实这个塞北首领如牛羊那般荒唐滑稽地爬出帐篷,也是吃了一惊,虽不好公然取笑,但对于这位首领的痴傻程度显然又有了更深的认知。
起初各部之中也有人怀疑这一切皆是蒙獗所为,可听了阿达今日的言语,单是对方肯分享草场一事就足以让他们打消大半疑虑,毕竟总不会有人无聊到做出别人家的粮食都烧了,就为请所有人都来自家吃米饭这样的傻事,又见到沈秋实如今这幅蠢钝模样,越发打消了疑虑,暗想这位首领若是能想出这样的法子,小时候也不至于去捡羊粪球吃了。
就在此时,阿达仿佛相当漫不经心地提了一句:“那么说起来,其实关内也有个草原,牧草很是肥沃,只可惜歧国上去那年给收了去。”
歧国当时送来的《告塞北书》中,曾要求塞北割去一块足有千顷的草原,大概是为了方便他们在雁门关驻军,当时的塞北还沉浸在皇朝突然覆灭的震惊之中,加上北方一贯草场丰茂,那块草原割了也就割了,并不认为损失。可今非昔比,各人心里皆有着算盘,清楚蒙獗的草场估计也撑不了多久,到时他们就要去掠夺那些小部落的草场,然而僧多粥少,或许也不够他们过冬——小部落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所有人大眼瞪小眼,不约而同地打起了那块已归歧国所有的草原的主意。
歧国过去对塞北的种种压榨逐渐涌上心头,不同于过去宽宏仁慈的帝后,从贡品到金银,歧国每年都在增加数目,虽然不到为交贡难以度日的地步,但终究与旧时不可同日而语。
帐篷中难得有如此寂静的时刻,经过阿达三言两语的挑拨,众人皆是低头不语,有些反应不过来,想不通自己原想只是想讨些援助,怎么就突然到了要开战的地步,可他们顺着阿达的思路一想,又感觉如今的形势似乎的确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今日风大,裘衣领口的细绒扑到他脸上,有些发痒。
喻稚青坐在轮椅上,膝上盖着一张薄毯,昨天刚被商猗抓去清洗一通的小兔自觉比较芬芳,以为不会遭到喻稚青嫌弃,偏拼了命往小殿下袖口钻,而少年心中想着事情,也不计较藏在袖摆里的白兔。
他遥遥看着山下的那顶帐篷,除四处乱窜的沈秋实外,良久也没人出来,心知大势已成,下意识地轻抚怀中白兔柔软的皮毛,对身后静默的男人轻声道:“令他们退下吧。”
男人向埋伏在暗处的蒙獗士兵比了个手势,草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手持利刃的伏兵无声退去。
商猗无声地看着眼前的少年,见他分明如怀中幼兔一样雪白而脆弱,外人恐怕难以想象前些日子雷厉风行的毒计皆出自其手。
面若观音,心似修罗,这样的割裂之感却没能让商猗生出惧意,就像胸口那道偶尔闹疼的旧伤一样,越是想起那日被喻稚青刺伤的钻心之痛,他便越想将人紧拥怀中,仔细品尝这甘美的苦痛。
喻稚青的计划很简单,既然塞北与歧国没有仇怨,那他便替他们制造出仇怨来。
他让商猗领着商獜去各族破坏,除了有心伪装成商狄所为,引起两国仇怨外,更是为了打破塞北看似稳固的局面。大部落骤然落难,小部落遭受威胁,所有人都不得不寻求蒙獗的帮助,不知不觉便陷入了喻稚青为他们营造出内忧外患的危急之中——对内,他们草场不够、成批的牛羊即将饿死,而各部落之间也是积怨已久,暗藏许多动荡;由外,歧国大军虎视眈眈,常年对塞北索求贡品,商獜杀人放火的仇恨和那片被商狄夺走的草原都将成为开战的导火索......有太多理由,值得让塞北各部投身战火之中,而他却置身事外,就算开战后他们发觉自己是被喻稚青算计了,那时也已上了贼船,得罪了商狄的各部只能跟随自己,将错就错。
不过喻稚青素来多疑,为防止计划失败,他还是让商猗安排一队精兵于暗处埋伏,若这些族长不肯上当,那他就只有把这些家伙统一的绑架起来,再从长计议。
还好,至少从目前看来,他教给阿达的那些说辞是起效的。
喻稚青忽然想起他们初到蒙獗的那一晚,商猗被他捂住嘴后未说完的话,抚摸小兔的手顿了顿:“你当初也是那么打算的,是吗?”
在来蒙獗的路上,喻稚青便想出这个对策,令人领着蒙獗士兵在塞北作恶一通,挑拨两国的关系,只是那时沈秋实还未擒回商獜,而喻稚青也只是在心中单纯设想一番,并没想好领军人选,只想着尽可能找个与歧国有关的人物,能更加引起塞北各部的怀疑。
然而此时他想起商猗那晚未完的话,忽然明白过来,原来商猗和他想出了同样的方法,打算暴露皇子身份,领着士兵乱杀一通,把祸水引向歧国,亦是将自己置于万劫不复的境地——商狄若那样做,便彻底没有回归歧国的可能了。
面对喻稚青的询问,男人没有出声,只是也跟着揉了揉喻稚青怀里的小兔。
白兔同时受到两位主人的抚摸,微眯着眼,三瓣唇不断翕动,是个很惬意的享受模样,完全不懂人世间的暗潮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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